远 走 高 飞 的 小 鸟

黄  宜  华

房子后院紧挨着一片大森林。春天到了，每天早晨房屋前后老早就有很多小鸟往来喧闹，儿子也在小鸟们的晨唱中起床上学。

前院草坪上修了一个长圆形的小花园，花园的一头种着一棵一人来高茂密的柏树。春天后不久，一只小鸟在柏树上筑了巢。

这是一只在美国南部常见的小鸟，羽毛银灰，腹部洁白，长尾长腿，身姿欣长优雅，叫声清脆洪亮。虽然叫不上名字，但蛮熟悉的，因为不光是在佐治亚州常见，几年前住在佛罗里达州的时候也常见到。

从那以后，进出家门的时候常看见这只小鸟在前院飞来飞去，嘴里常衔着小树枝、松针或枯草从柏树上飞进飞出，看上去十分忙碌幸劳。我知道，她这么忙碌，一定是要准备下蛋孵化小鸟了，因此在院子里修草坪或整理花园时尽量不去打扰她。

转眼到了夏天，七月份的佐治亚州天气闷热。儿子高二学期结束放暑假了，离家去参加了一个暑期夏令营。以前天天生活在一起，也不觉得什么，这第一次他较长时间离家远行，突然感觉家里空落落的，很不习惯。再想到一、两年后他将彻底离家读书和生活,心中更有些失落。不知是由于天气炎热，还是因为儿子离家的原因，近来身心颇感不适，总是提不起精神，因此周末就在家休息调养身体。

周末的早上，闲来无事，站在大门口看外面的风景。忽听得前院中有小鸟特别大声而急促地叫唤着。走出去看看，只见那只小鸟在前院中上下翻飞，一会儿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盘旋，一会儿又飞落到房檐上，朝地面上俯视着，继续大声而急促地叫唤着。

我估摸着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，于是在前院草坪上细细张望，希望发现点什么。果然，在草坪上扑腾着一只幼鸟，和着鸟妈妈声声的叫唤，幼鸟也用其特有的幼稚的声音大声回应着。幼鸟身上羽毛倒是几乎长齐了，但很蓬松，而且尾巴秃秃的，大大的眼睛，黄黄的嘴巴，一看就知道它一定是那只鸟妈妈的孩子了。

这只幼鸟还不能飞，只能在草坪上张着翅膀连蹦带跳地扑腾着，在茂密的草坪上它甚至还不能完全站立，要靠翅膀张开支撑着平衡自己的身体。看到我走过来，大眼睛里流露着紧张和恐惧，于是挣扎着想扑腾起来离开。鸟妈妈看到有人来也很着急，更大声地叫着，生怕我会伤害她的幼鸟。

一看这架势，我一边喃喃地说着：“别怕，别怕，我不会伤害你” ，一边赶紧离开。这只幼鸟一定是头一次离开柏树上的那个鸟巢，是自己不小心从鸟巢里掉下来的呢，还是被鸟妈妈赶出来训练它学习飞行，就不得而知了。

我赶紧躲回家中，但还是很不放心。隔壁两边邻居都养了猫，要是被哪只猫碰上，上来追赶惊吓甚至伤害幼鸟，岂不是很糟糕？

这可不是我杞人忧天，就是这种鸟，在佛罗里达的时候，我亲历过一个鸟妈妈的险遇。那时我们住在公寓一楼，通向公寓公共大院的玻璃门两侧种着半人高的树丛。一天我站在门里，眼见门外三、四米处一只跟现在一样的小鸟在地面的草坪上怒张着翅膀和尾巴，嘴里急促地暴叫着，急得团团打转。我开门出来，她居然不怕，反倒朝我这边和边上的树丛张望着，边叫边跳，看上去愤怒而焦急，好像是要求援。

我有些疑惑，赶紧蹲下身子朝小鸟张望的树丛中看去，果然，一只不知哪里来的肥硕的老猫正蹲在树丛下，朝上面攀爬张望。我一看全明白了，这家伙一定是想偷袭小鸟的鸟巢。我赶紧拿起门边的条把驱赶那只猫 ，那猫受到驱赶，贼也似地从树丛下飞速逃开。我刚转身，突见那只已经飞到身边大树上的鸟妈妈箭也似地从树上斜刺而下，贴着地面，直追上那只老猫，喳喳地暴叫着，一直把那只猫追到几十米开外公寓大院的另一头。我感受到了鸟妈妈的愤怒，也由衷地赞叹鸟妈妈护子心切而生发出来的勇猛。

有了以前的经历，我有些对正在前院中的幼鸟放心不下。要知道，隔壁的那几只猫也不是省油的灯，平时常看见他们在后面树林的松树上上串下跳，还常常翻过我们家的木栅栏，“私闯” 我们家后院，在那里闹腾玩耍。真要被他们发现了门前的小鸟，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呢！

这么着，我过一会儿就朝院子里张望一下，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问题。只见鸟妈妈叫个不停，一直在忙碌着，一会儿在幼鸟周围低飞盘旋，一会儿落下来让小鸟朝她连飞带跳地扑腾过去，看上去鸟妈妈是在紧张工作着，示范和催促幼鸟学习飞行。这么着，每次出来看，幼鸟总在院子草坪上不同的地方。

我想这个情景是很有趣的，要是儿子在家一定会非常有兴趣观看。看着鸟妈妈不停地围着幼鸟，而幼鸟在很努力地扑腾挣扎着学习飞行，我很想让儿子看看这一幕，让他感觉到，这幼鸟要想长大独立生活，那么它现在必须很辛苦地训练，学习飞行，学习觅食，如此它将来才能够独立地生活，小鸟如是，人同此理。

下午的时候，却看到幼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离了草坪，蹲在前面的马路上。显然它很懵懂，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危险。我赶紧出去，把它从马路上赶回前院的草坪上。大半天下来，总算相安无事。

快到下午较晚的时候，忽然发现前院变得非常安静，不再听到小鸟的叫声。我走出去，在院子里四下张望，不见了小鸟的踪影。

再朝马路对面邻居家门前看过去，看到两只鸟都落在对面邻居家的草坪上。也许是忙了一天，现在累了需要休息，鸟妈妈和幼鸟已不再那么喧啸和急促，显得比较安静。经过一天的努力，幼鸟似乎也学会了些飞行能力，因为可以看到它有时能够跳飞到草坪中间一棵小树上。

母子俩在草坪上慢慢地蹦跳着，嬉戏着。时而鸟妈妈从附近找到一些食物，幼鸟马上张开翅膀靠近妈妈，朝天张大着幼鸟特有的大嘴巴，接过妈妈送上的美食。时而鸟妈妈又张开翅膀，轻轻跳起，似乎是在继续示范幼鸟应该如何起飞，幼鸟也真的跟着张开翅膀跳飞一小段。鸟妈妈每离开一点点，幼鸟就跳飞着跟上去。

太阳快要下山了，外面的天气也凉爽了很多。天空一碧如洗，落日的余晖一片金黄，洒落在绿茵茵的草坪上。母子俩轻快地跳跃着，远远看去就像在一个绚丽的舞台上翩翩起舞。周围一片宁静，快乐的小鸟， 茵绿的草坪，蔚蓝的天空，金色的余晖，交相辉映，眼前呈现了一幅如此安详温馨的美妙画面。我似乎感受到了母子俩此刻正沉浸在她们共聚的快乐之中，共享着她们的天伦之乐。

第二天起来，门外已经不见了母子俩的身影。想必她们已经远离了这里，不知飞到哪个较远的地方去了。

那个时刻我不知道幼鸟是否仍然与鸟妈妈呆在一起；但我估摸着，从离开柏树上鸟巢下来的那一刻起，幼鸟从此将彻底离巢开始它自己的生活。

我也不了解鸟类的生活习性和感情世界，不知道幼鸟离巢离开妈妈独立生活后，将来还会不会与鸟妈妈保持联系；也无法知道当幼鸟最终离开鸟妈妈远走高飞时，她们各自是什么心情，鸟妈妈会不会很失落，幼鸟会不会很想家，相互有没有牵挂。

也许与人类一样，她们也不愿意分开，希望长相厮守。但是生命和自然法则决定了她们总是要分开的，小鸟总要成长，总要有自己的路要走、有自己的生命历程去体验。

我不知道鸟类的情感是不是比人类简单很多，鸟妈妈似乎很洒脱、很能理解和接受这种自然法则。看上去她没有想那些以后的事情，只顾不停地为幼鸟忙碌操劳，辛劳哺育、悉心照料着幼鸟；她在按照大自然所赋予的天性尽她做母亲的职责，向她的孩子付出着她全部的母爱。

一年一年，小鸟们就这样生息不已；一代一代生命就这样传承不息。

秋去冬来，很多树木凋谢了，前院的草坪也早已由绿变黄。门前的那棵柏树也由茂密和深绿转为稀疏和黄绿，在秋冬萧瑟的寒风中摇曳。风吹日晒，鸟妈妈搭建的鸟巢也暴露了出来，因为几个月废弃不用，已经有些残破散落。秋冬以后院子前后整天都很寂静，不再像春夏的季节里总有很多小鸟往来喧闹。

那两只小鸟自然也久已不见了踪影，也许冬天以后她们早已迁徙到温暖的地方去了。几个月过去了，那只幼鸟一定已经长大，开始了自己完全独立的生活，只是不知道现在它远走高飞到了何方；也不知道鸟妈妈此刻正身在何处，但愿来年她会再次回来在柏树上重新筑巢抚育她的孩子。

回来吧，远走高飞的小鸟！ 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6年冬写于佐治亚